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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自古代的傳世祕方:
古埃及人與古羅馬人如何製作玻璃?
2022.07.15

王冠文/英國雪菲爾大學考古博士,現職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助研究員,專長是古代高溫工藝的科學分析。

 

 

玻璃是現代人習以為常的材料之一,在生活的各個層面都能見到它的存在。但它其實不是現代才發明的產物,古代人早已懂得如何製作玻璃。本文將帶領讀者回到古埃及與古羅馬時代,一起看看當時的人們如何製作玻璃。

 

最早的玻璃:來自窯爐的青金石?

最早的玻璃燒製技術,大約在西元前 16 世紀時,出現在古埃及與美索不達米亞。當時的玻璃大多是深藍色或藍綠色,從兩地的古文獻可以得知,這些玻璃的顏色應是為了模仿自然界的寶石──青金石(lapis lazuli)或綠松石(turquoise)。在美索不達米亞阿卡德帝國的楔形泥板中,將玻璃稱作「來自窯爐的青金石」,而真正的青金石則是「來自山上的青金石」。古埃及的文獻則將青金石稱為「真正的青金石」(real lapis lazuli),而將深藍色的玻璃稱作「青金石」;同樣的,綠松石被稱為「真正的綠松石」(real turquoise),藍綠色的玻璃被稱為「綠松石」。

美索不達米亞和古埃及並非青金石或綠松石原礦的產地,這些寶石大多從阿富汗一帶經由伊朗輸入。大約自西元前 20 世紀後,這些寶石逐漸成為美索不達米亞與古埃及之間重要的外交往來物品。同樣的,這些寶石的仿作──玻璃──也是十分重要的外交物品之一,兩地也都因此發展出玻璃燒製工藝。考古學家便曾在埃及現今的坎堤爾(Qantir)、利什特(Lisht)、阿瑪納(Amarna)、瑪卡塔(Malkata)等地發現玻璃燒製作坊的遺跡。當時,這些作坊、燒製技術、製作成品都掌握在皇室及貴族階級手中,平民是無法取得的。

 

古埃及如何做玻璃?由植物灰到「清澈的」玻璃

在美索不達米亞的數件楔形泥板中,曾發現關於玻璃原料的記載,這些文獻大多藏於西元前 7 世紀建造的亞述巴尼拔圖書館(Library of Ashurbanipal)裡。內文中提及,製作玻璃時我們需要「10 minas 的 immanakku 石、15 minas 的 naga 植物灰、1.5 minas 的『白色植物』」。

其中 minas 是當時的重量單位,大約是 0.5~1 公斤;「immanakku 石」指的是矽(silicon, Si)含量高的石頭,是製作玻璃最重要的原料;「naga 植物灰」指的是鈉(sodium,Na)含量較高的植物燒成的灰,功用是做為助熔劑,可以將二氧化矽(SiO2)的熔點由 1,700℃ 降至接近 1,000℃,以便燒製;至於最後提及的「白色植物」,至今我們仍不清楚確切指涉的是何種成分。而由此方式燒製出來的玻璃稱為 zukû 玻璃,意為「清澈的玻璃」。

此外,如果要製作「擁有青金石顏色的玻璃」,則需要再準備「10 minas 的銅料(copper, Cu)」,也就是將銅料和磨碎的 zukû 玻璃一起熔融,再加入其他原料燒製便可完成。在這裡,銅料是做為發色劑使用,當銅以氧化的二價銅離子(Cu2+)狀態存在於玻璃結構時,會使玻璃產生藍色或藍綠色的樣貌。

從這些文獻中不難發現,美索不達米亞與古埃及的工匠,已經掌握了基本的玻璃原料和燒製概念,也就是需要有純度高的矽質原料、助熔劑、發色劑才能產出不同顏色的玻璃。而當時的矽質原料來源,可能是來自於石英質鵝卵石,由於雜質較少,因此文獻裡較少提及含矽原料的精煉。

由於美索不達米亞與古埃及大部分是沙漠、沼澤環境,植物灰應是來自當地耐旱、耐鹽的植物。這類植物的鈉含量極高,裡面的鈉可以有效降低矽砂的熔點;這種類型的植物灰原料,因為鹽分高的特點,反映在玻璃化學成分的特徵,便是偏高的鎂(magnesium, Mg)含量,而這樣高鈉、高鎂的化學成分組成,也成為考古科學家在判定古埃及「植物灰玻璃」的一個重要線索。至於銅料的使用,當時已屬於青銅器晚期,古埃及與美索不達米亞人對於銅的性質已十分了解。

 

▲古埃及 Qantir 遺址用於燒製玻璃的坩鍋,坩鍋內仍殘存未燒製完全的玻璃原料,後續研究發現這些原料是石英碎石,而非砂子。圖片提供/《科學月刊》,圖片來源/Excavation Qantir, Pelizaeus-Museum Hildesheim

 

▲古埃及 Qantir 遺址用於燒製紅色玻璃的坩鍋剖面。下方深灰色部分為坩鍋,上方為紅色玻璃,玻璃表面受腐蝕氧化作用,由氧化亞銅變成氧化銅,呈現綠色狀態。圖片提供/《科學月刊》,圖片來源/Excavation Qantir, Pelizaeus-Museum Hildesheim

 

羅馬玻璃是來自海岸的靈感?

大約自西元前 1 千紀(millennium)中葉起,約西元前 400~500 年,古羅馬人也發展出玻璃燒製工藝。關於羅馬人如何習得玻璃燒製的技術,最廣為人知的,是作家老普林尼(Pliny the Elder)在西元 1 世紀著作的《自然史》(Naturalis Historia)中的這段敘述:

「……曾經有艘載運天然鈉鹽的船停靠在岸邊,船上的商賈沿著海岸踱步來回,找尋合適的場地和材料,要準備烹煮他們的食物。但是,附近沒有合適的石頭可以用來支撐他們的鍋具,於是他們只好將載運的鹽堆(放在砂灘上)做為支撐鍋具的材料,當他們開始點火加熱後,發現砂灘上的砂和鹽開始混合、產生作用,砂子變成奇怪的透明液體,像流水般流出,據聞是玻璃的起源。」

雖然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令人存疑,但是我們可以從中看到,羅馬人用於燒製玻璃的原料,除了最基本的「砂」之外,也加入了「鈉鹽」做為助熔劑。從字裡行間也能觀察到,羅馬人使用的助熔劑原料並非古埃及的「植物灰」,而是來自鈉含量高的鹽類,後來我們知道這類原料是泡鹼(natron),屬於天然的蒸發鹽類礦物,所以羅馬玻璃又被稱為「泡鹼玻璃」。相對於植物灰,泡鹼的雜質較少。因此,羅馬玻璃與古埃及玻璃其中一個最大的不同點,就是化學成分少了許多來自助熔劑的雜質,例如鎂的含量偏低。透過這些不同的化學成分特徵,就可以分辨出來自古埃及或古羅馬的玻璃。

老普林尼這段記載,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,是來自海岸的砂。砂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矽,泡鹼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鈉(Na2O),如果玻璃的化學組成只有二氧化矽和氧化鈉,性質會十分不穩定,容易被腐蝕,因此,古羅馬玻璃還有一個關鍵的成份──氧化鈣(CaO),氧化鈣的角色便是做為穩定劑。當時,鈣的來源可能來自貝殼或石灰石,而「來自海岸的砂」便可能帶有一定比例的貝殼成分。老普林尼的這段紀錄,或許也告訴了我們,古羅馬人在選擇玻璃原料時,有意識的選擇含有(來自海岸)貝殼的砂,做為合適的玻璃燒製原料;但也有一部分的考古學家持相反的意見,認為這是古羅馬人不經意地選擇了摻有貝殼的矽砂原料。

事實上,老普林尼在《自然史》裡提及玻璃燒製時,曾提到「貝殼和砂會一起燒熔」,這說明古羅馬人在準備玻璃原料時,已經掌握一定的配方知識,或許他們是刻意採集帶有貝殼的砂,也有可能是將貝殼摻入較純的矽砂之中,調整至適當的比例。而後來科學家分析古羅馬玻璃的微量化學成分及鍶(strontium, Sr)同位素組成時,也確認其中的鈣是來自海生貝殼,證實古羅馬人確實曾經使用貝殼做為玻璃原料之一。

 

▲出自約西元 1 世紀羅馬時期龐貝遺址的 7 件玻璃罐,當時應是用於裝載油或酒等液體。每個罐子的容積是其右邊罐子的 2 倍。圖片提供/《科學月刊》,圖片來源/(Th. Rehren, I.C. Freestone / 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 56 (2015) 233-241, 238.) ©De Agostini/The British Library Board

 

古羅馬玻璃原料與它們的產地

有些古羅馬的史書,曾提及矽砂和泡鹼原料的產地。矽砂的來源地大多指向地中海東岸,也就是現在的敘利亞、以色列等近東地區,例如老普林尼的《自然史》、古希臘地理學家史特拉波(Strabo) 的《地理志》(Geographica),以及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(Tacitus)的《歷史》(Historiae)都有提到,來自以色列西北方「貝魯斯河」,今稱納阿曼河(Na’aman River)的矽砂是十分合適的原料。考古學家也在以色列北部發現數個羅馬時期的玻璃燒製作坊遺址,這些遺址保存了當時窯爐的遺跡,以及少部分的玻璃成品,這些玻璃作坊設置於此的原因之一,可能就是因為靠近玻璃原料──矽砂的產地,而出土的玻璃成品經過分析後,也確認是屬於羅馬時期的泡鹼玻璃。

關於泡鹼的產地,老普林尼在他的書中提及「最好是來自埃及的鈉鹽」,特別是位於尼羅河三角洲北方一座古希臘的城市瑙克拉提斯城(Naucratis)或孟菲斯(Memphis)附近的鹽湖,據稱前者的鈉鹽品質是比較好的。經學者研究後,認為前者是位於現今埃及 el-Barnugi 的湖泊,後者則是在 Wadi Natrun 的鹽湖,兩者主要的產物都是天然的碳酸鈉蒸發鹽類礦物。

羅馬人使用泡鹼做為玻璃原料的傳統,到西元 7 世紀後逐漸衰減。衰減的原因之一,可能是羅馬帝國對泡鹼的需求過大,產地供應不暇;也可能受當時氣候變遷影響,降雨量的變化導致泡鹼產量降低;另一個原因則可能與 7 世紀波斯人入侵尼羅河三角洲有關,政治動盪導致泡鹼的採集受到影響而中斷,間接影響了玻璃燒製產業。

整體而言,羅馬玻璃的製作傳統持續到 9 世紀後,已幾乎消失不見,取而代之的,一是在西亞興起的伊斯蘭玻璃燒製傳統,再度以植物灰做為主要原料;一是在歐陸中世紀時期出現的鉀鈣矽酸鹽玻璃,以來自森林的木灰做為主要原料。

 

從玻璃的配方了解古代的工藝與智慧

透過這些從古代流傳下來的玻璃原料配方,我們得以一窺各時期的玻璃燒製傳統,並且透過考古遺址的分布位置、出土遺留,經過交叉驗證,更深入的了解古代的工藝交流與智慧。

 

▲出土自羅馬時期考古遺址的玻璃破片。圖片提供/《科學月刊》,圖片來源/Caroline Jackson 教授

 

▲考古學家在以色列的 Apollonia-Arsuf 遺址發現羅馬時期用於燒製玻璃的熔爐,內部尚有殘存的玻璃。圖片提供/《科學月刊》,圖片來源/Caroline Jackson 教授提供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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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轉載、修改自《科學月刊》2021 年 4 月